1
幽灵通缉令
通缉令上那张脸,熟悉又陌生。像素粗糙,印着三个冰冷的黑体字:极度危险。照片底下是我的名字:江屿。印刷油墨劣质得像是随时会晕染开来,糊掉那张曾经属于一个普通大学生的、如今只剩空洞的眼睛。三年了,这张纸片上的幽灵,就是我。
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炸食品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。凌晨三点,便利店的荧光灯管滋滋作响,惨白的光线落在我拎着的速食便当和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上。玻璃门外的城市一片死寂,只有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鬼魅般的光影。这地方,像城市肠胃里一个不起眼的溃疡,正好藏污纳垢。
十五块八。收银台后的女孩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,眼皮都没抬,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了几下。
我把皱巴巴的纸币推过去,硬币叮当作响。就在她拉开钱箱的瞬间,头顶那台悬挂的小电视,毫无征兆地切断了深夜购物广告。屏幕闪烁,一个穿着笔挺警服、神情肃穆的男人占据了画面,背景赫然是那张印着极度危险的通缉令。
……悬赏金额提高至二十万元。该犯持有武器,极度危险,如有线索请立即……
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像冰冷的针,瞬间刺穿了便利店里凝固的闷热空气。
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得彻骨。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胸腔。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,试图用围巾的阴影盖住颧骨那道微小的旧疤——通缉令照片上,这道疤被特意用文字标注了出来。
眼角的余光,像毒蛇的信子,无声地探向收银台后的女孩。
她僵住了。那双原本因困倦而有些迷蒙的眼睛,此刻死死地钉在电视屏幕上,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。她的视线,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艰难地从屏幕上那张放大的照片,挪移到我此刻低垂在柜台边的侧脸上。来回对比,一次,两次。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一次细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抽气。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,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。
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拖住,每一秒都拉长成煎熬。电视里悬赏通告的声音还在无情地灌入耳朵,冰冷地计算着我的头颅价值几何。我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肌肉绷得像铁块,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地尖叫。
她那只放在收银机键盘下的手,动了。极其轻微,极其缓慢。食指和中指,像两条受惊的蠕虫,一点一点地,极其隐蔽地,向柜台下方那个不起眼的、贴着SOS标识的红色按钮挪去。
没有思考。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反应。
藏在夹克内袋里的冰冷金属,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,渴望喷吐火焰。我猛地探手入怀,动作快如鬼魅,掏出的不是钱夹,而是那柄沉甸甸的、枪管泛着幽暗蓝光的短家伙。手腕翻转,枪口隔着薄薄的衣料,精准而凶狠地抵在了女孩腰侧最柔软的位置。
别动。我的声音压得极低,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寒冰,跟我走。
她的身体猛地一弹,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。喉间发出一声短促、破碎的抽噎,被死死扼在喉咙里,只剩下惊恐到极致的粗重喘息。那双瞪大的眼睛,瞳孔边缘因为恐惧而剧烈震颤,清晰地倒映出我扭曲而凶狠的脸。冷汗瞬间从她额角和鬓发渗出,汇聚成大颗的汗珠,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滚落,砸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,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。她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,僵在原地,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。
走!我压着嗓子低吼,枪口往前又顶了一下,力道不容置疑。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她纤细冰凉的手腕,那腕骨脆弱得仿佛一捏就会碎掉。
便利店门发出刺耳的叮咚声,打破了死寂。一个睡眼惺忪、裹着厚外套的中年男人,搓着手,哈着白气,缩着脖子走了进来,嘴里嘟囔着:这鬼天气……他下意识地朝收银台瞥了一眼,目光扫过僵持的我们,掠过女孩惨白的脸和我按在她腰间的、被夹克袖口半掩的手。
时间在那一刻凝滞。
看什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,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,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疯狂,滚!
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得一个激灵,困意全无,惊恐地后退一步,眼神慌乱地避开,嘴里含糊地应着:呃……没、没事……他几乎是连滚爬带爬地转身,仓皇地冲出了便利店,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。
不能再等了。
2
暗夜逃亡
我拖着女孩,像拖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,踉跄着冲出便利店。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雨,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。身后,那扇玻璃门缓缓合拢,隔绝了里面虚假的温暖和光明。我粗暴地将她塞进停在路边阴影里那辆破旧面包车的副驾驶,自己也飞快地钻进驾驶座。引擎发出一阵哮喘般的嘶吼,猛地蹿了出去,轮胎摩擦着湿漉漉的地面,发出尖锐的啸叫,迅速融入了城市凌晨黑暗而空旷的血管。
车子像一头负伤的野兽,在迷宫般的城市后巷中疯狂逃窜。雨刮器徒劳地在布满灰尘和雨点的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,刮出两道模糊的扇形视野。废弃的厂房、紧闭的卷帘门、堆满垃圾的角落……景物在窗外飞速倒退,扭曲成一片片流动的污浊色块。
狭小的车厢里,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,沉重得令人窒息。只有引擎粗重的喘息、轮胎碾过积水的哗啦声,以及……身边女孩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。她蜷缩在副驾驶座上,身体紧紧贴着车门,仿佛要努力把自己嵌进去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,肩膀不住地耸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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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过了多久,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,她破碎的声音,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,艰难地挤了出来,微弱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:
……为……为什么……杀他
声音钻进耳朵的瞬间,记忆的闸门轰然崩塌。
不是雨夜,是更早之前。一个闷热得令人发疯的夏夜,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。大学宿舍那狭窄的盥洗室里,劣质消毒水和陈年尿垢混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。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节能灯管滋滋作响,忽明忽灭,在肮脏潮湿的瓷砖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。
陈默就站在我面前。他穿着熨帖的、价格不菲的白色Polo衫,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,露出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表。他脸上挂着那种我无比熟悉的、混合着优越感和残忍玩味的笑容,眼神像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。他身后,还站着另外两个平时跟着他厮混的家伙,脸上是如出一辙的、令人作呕的兴奋和期待。
江屿,陈默的声音轻飘飘的,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和,却比毒蛇的嘶鸣更让人胆寒,你看,这地板……脏得实在不像话。影响宿舍卫生评分了,多不好。
他修长的手指间,夹着一支刚点燃不久的烟。猩红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一只狞笑的眼睛。他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,然后,毫无预兆地,将那燃烧的烟头,狠狠地、死死地摁在了我裸露的小臂上!
滋——